「四‧二六」社論播出當晚,北京的學生運動組織者就在中國政法大學開會進行緊急磋商。四月二十六日上午北大、清華、人大、北師大等高校都貼出了「學生自治會」的通知,號召學生「參加二十七日上午八時舉行的首都高校學生聯合大遊行,會師在天安門廣場,自帶水、乾糧。」
二十七日上午九時許,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北京農業大學、國際關係學院和中國科學院的遊行隊伍在中關村路口匯合。遊行隊伍打的橫幅有:「血諫政府」「為了中國的前途,九死不悔!」「沒有自由,毋寧死!」「我以我血薦軒轅!」「媽媽,我們沒有錯!」等,在中關村路口,警察組成四五排人牆予以攔截勸阻。學生代表和警察進行平靜的交涉。遊行隊伍和圍觀的群眾則有節奏地高呼:「讓開!」「讓開!」
九時十五分左右,遊行隊伍和圍觀的群眾衝擠,突破警察的第一道勸阻線,向南行進。這時學生高呼:「人民警察人民愛!」「人民警察保護人民!」
十時左右,北大等校學生和人民大學隊伍匯合,位於南面的中央民族學院、北京理工大學、北京醫科大學、北方交大、中央氣象學院、北京外語學院的學生隊伍向北迎接人民大學和北京大學等校的遊行隊伍。他們衝破人民大學南側的警察第二道勸阻線後向警察設置的第三道勸阻線。這時學生隊伍中的橫幅和口號有:「廉潔的中國共產黨萬歲!」「堅決擁護黨的正確領導!」「擁護共產黨,擁護社會主義!」「民心不可侮!」「新聞的生命在於真實!」「失民心者失天下!」「歷史作證,人民必勝!」「誰掌握青年誰就掌握未來!」「位卑未敢忘憂國!」「和平請愿,絕非動亂!」「旗幟鮮明地反對貪官!」「官倒不倒,人民不平!」「鎮壓學生運動決沒有好下場!」等。
在沿中關村、友誼賓館附近的馬路邊以及長安街兩旁,都站滿了群眾,有的甚至爬到屋頂上、樹上。每當一個大學的遊行隊伍出現,群眾就鼓掌,並打著表示勝利的「V」字手勢。這時學生高呼「人民萬歲!」「理解萬歲!」等口號。
中國政法大學學生打出的橫幅是:「誓死捍衛憲法的尊嚴!」「為民請愿,雖死猶榮!」尤為醒目的是他們舉著的三大塊標語牌:
第一塊是鄧小平和列寧的語錄牌。抄錄《鄧小平文選》第一百三十四頁和一百三十五頁的內容,其中用紅線加以強調的是兩段話:「我們要創造民主的條件,要重申『三不主義』,不抓辮子,不扣帽子,不打棍子。」「一個革命政黨,就怕聽不到人民的聲音,最可怕的是鴉雀無聲」。還抄錄了《列寧全集》第十卷第三百五十二頁關於人民自由的語錄。
第二塊標語是「起訴書」。原告:北京高校學生;被告:人民日報社;事實與理由(大意是):自四月十五日以來,首都高校學生為悼念胡耀邦同志,促進民主建設而舉行了正當合法的活動,而人民日報社論卻把這說成是:「一場有計劃的陰謀,是一次動亂」。根據《刑法》第一百四十五條,向最高人民法院起訴人民日報犯有侮辱、誹謗罪。
第三塊標語牌摘抄《憲法》三十五條、三十七條、四十一條,其中主要摘抄公民有言論、出版、結社、遊行、示威自由,公民的人身自由不可侵犯等條款。
沿街圍觀的群眾有的拿著餅乾,有的拿汽水送給學生,還有一位青年人提著一壺茶水,拿著碗,呼喊:「學生們,請喝水。」
遊行的學生們無論是被勸阻的時候,還是行進的時候,秩序都很好。每個學校都由戴著糾察袖標的學生糾察隊將各自學校的學生圍起來,不讓外人進入,學生隊伍每突破一道警察的勸阻線,學生和圍觀的群眾就鼓掌歡呼。
下午四時四十分左右,學生隊伍的前鋒——中國人民大學學生通過天安門廣場的警戒線,並沿廣場北側繼續向東行進。下午六時左右,在天安門前,一位學生拿著半導體擴音器不斷向學生喊:「報告大家一個好消息,人民大學同學通過天安門廣場時,三十八軍的一個師的兵力乘卡車撤離。因此,我們臨時決定,給政府一個台階,不進廣場,經建國門沿北二環路返回,明天繼續罷課,直至最後勝利。」這時,學生和圍觀群眾鼓掌。
遊行隊伍在東西長安街,綿延幾公里長。一些學生在經過天安門城樓時高唱《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
下午六時四十分左右,最後一隊遊行學生——中央音樂學院學生經過金水橋畔,向東走去。晚些時候,遊行學生沿北二環路返回各自學校。
遊行直到凌晨一時左右,學生才陸續返校。人大一些學生舉著「歡迎勇士們凱旋」等標語歡迎遊行學生歸來,北大遊行學生還在校門口受到了放鞭炮、唱《國際歌》的夾道歡迎。
人大一些學生說:「北京市公安局再三強調不許遊行,但我們還是遊了,而且勝利歸來。雖然警察多次封鎖,但都被我們衝破,隊伍暢通無阻。清華有的學生說,為什麼上那麼高的綱?現在我們出氣的目的達到了。」
「沒有群眾的支持,不會有遊行的成功」。許多北大學生說,在遊行的路上,群眾紛紛解囊,有的買包子、汽水、麵包。一個學生說,這一天我幾乎吃遍了北京市所有的冷飲,都是群眾給的。有的學生口袋裡塞滿了群眾給的錢。在復興門,許多群眾攔住了支援的軍車。一個老頭拄著拐杖對戰士說:「可不能打學生啊!」
許多學生說,「警察並不可怕」。清華一些學生說,當聽到「人民警察愛人民」時,有的警察背過臉笑,轉過臉來又板著臉,警察也夠可憐的,他們也是不得已。一些人大學生說,起初還怕警察動武,所以爭著要去,「多一個人就少一份挨打的危險」。後來人多勢眾,遊行的學生又團結,所以我們走過來了。
「四‧二六」社論不僅使學生運動的範圍擴大,更激起了社會各階層對學生運動的同情和支持。無疑,對「四‧二六」社論反駁最及時、規模最大、影響最深遠的當推北京的「四‧二七」大遊行。為了對付這次遊行並預防突發事件的發生,經請示鄧小平,楊尚昆命令從北京軍區第三十八集團軍一個坦克師、一個工兵團和一個通信團等部隊中抽調約五百餘人,於四月二十七日至五月五日,在北京執行警衛人民大會堂和制止動亂預備隊的任務。楊尚昆命令,軍隊必須堅決聽從中央軍委的命令,與學生或市民發生衝突,決不能動用武器。違者按軍法論處。由於四二七學生遊行秩序井然,三十八軍執行任務的部隊基本沒有介入。
面對胡耀邦逝世以來規模最大的「四‧二七」北京學生大遊行以及全國主要大中城市聲勢浩大的學生示威遊行,李鵬感到十分難堪。他原本以為社論的發表可能起到平息學潮的作用,想不到事與愿違,反而起了火上澆油的作用。
二十七日下午,李鵬與袁木談話,要求袁木再寫一篇《人民日報》社論。李鵬說:「社論的主題就是穩定,當前壓倒一切的大局就是保持社會的穩定。」根據李鵬的指示,袁木起草了《維護大局,維護穩定》,並於二十八日以《人民日報》社論的名義發表。袁木在文中對大學生們說,「一切單純的善良的青年學生,都應當懂得,在大規模的群眾性的事件中,往往是魚龍混雜,居心叵測者正等待著你們的感情衝動和行為失當而混水摸魚。」「如果聽任各種污蔑、謾罵、攻擊黨和國家領導人的大、小字報滿天飛,如果聽任各種『奪權』和『搶佔』蔓延,如果到處罷課、串聯,我們的國家很可能又將陷入一場全面性的動亂。」語氣比「四‧二六」社論略有緩和,但仍然擺出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難以讓學生接受。
袁木、何東昌於廿九日下午二時三十分,在全國學聯和北京市學聯的安排下,和北京市委常委兼秘書長袁立本、北京市副市長陸宇澄一道,與北京十六所高校的四十五名青年學生進行座談對話。對話剛開始,一些學生就對代表權問題提出質疑。中國政法大學學生項小吉聲明:「對話是在國務院與首都全體高校的學生代表之間進行,而今天所到的學生不具有這種代表權,從所到學校看,只有十六所,從所到的同學看,並沒有經過普選產生,所以說,今天所到的學生不具有這種代表權。」「所以今天只是一個接觸會議,而不是廣大學生所要求的對話。」北京航空航天大學的一名學生席間退場。
在答覆「黨風不正和各種腐敗現象有目共睹」時,袁木說:「我還是認為我們黨就總體或者它的大多數來說,黨的幹部、黨員還是好的,但是存在著嚴重的問題。於是,同學們這次遊行的時候,也就打著羞辱共產黨的口號,這個是基本前提,如果它已經徹底腐敗了,從內部完全腐化了,已經變了質了,不要說同學們不擁護,我也不擁護。」
在回答「新聞要講真話」時,袁木說:「我可以很負責地告訴大家,我們國家現在沒有新聞檢查制度,我們現在實行的是各報刊總編輯負責制,總編輯如果感覺到某項報導、某篇文章、某個社論沒有把握,他可能送到有關的領導部門去,要求幫助看一看,這種情況是有的。」
袁木在回答關於「四‧二六」社論中將北京的學生遊行與西安、長沙的打砸搶混為一談的問題時,態度強硬地說:「我倒覺得北京高校裡頭一些在背後策劃的人,他們往往比長沙、西安那些直接打砸搶的人可能還要更厲害一些,他們要造成的動亂可能還要更大一些。」袁木借用「一個老紅衛兵的名義」說,「現在的許多作法和當年的文化大革命有驚人的類似之處。」這段話,在當初就激起高校師生的強烈不滿,認為袁木是無中生有的捏造。
袁立本在回答學生提出的「我們是愛國行動而決不是動亂時」說:「但是同學們也要想一想,特別是有的長鬍子的人,我說是老一點的人,是不是真轉過來了呢(指打倒共產黨)?這個問題值得大家深思。」此話一出,學生都認為這是污辱,因為學生運動是自發的運動,所謂「長鬍子的人」究竟在哪裡呢?
這次談話迴避了很多實質性問題,如學生要求放映新華門的錄像帶,以證明武警有沒有打人,「四‧二二」有很多官員從大會堂出來觀看,卻無一人與學生代表對話,為什麼要將「動亂」這頂帽子扣在作為這次活動主體的全體大學生身上?為什麼不能公佈胡耀邦下台的真相?
袁木等人與學生有了面對面交談的機會,對話總比不對話要好,但對話沒有產生實質性的效果,反而引發了更多學生的抗議。據對北大、清華、人大、北師大和政法大學五所高校學生的瞭解,少部分學生認為對話會開得比較成功,約有三分之二以上的學生表示不滿。少部分認為對話比較成功的學生表示,總的看,這次對話的氣氛、姿態、內容以及回答的問題都是比較令人滿意的,對這次對話的意見,一是覺得晚了點,二是覺的有些問題應進一步說明,政府應學會利用電視這樣的渠道樹立自己的形象,定期與學生交心。表示不滿的學生普遍認為:參加對話的學生沒有代表性,對話不平等,袁木等迴避一些實質性的問題。
當天下午,剛剛將「首都學生臨時自治聯合會」改名為「北京高校學生自治聯合會」的負責人王丹、吾爾開希等在香格里拉召開中外記者招待會,王丹說:「很遺憾,這不是對話,倒更象是一次記者招待會,由學生來充當記者,提問題。」
北京高校廣為張貼的一副對聯作了高度概括。對聯寫道:如此對話國家何時東昌,這副嘴臉政府何以立本。橫聯是:袁木求魚。
和平,理性的爭取為學生們換來了甚麼?